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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情義難全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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頂峰,只要持續鍛煉下去,參透天心,立刻就是白鹿洞的一流人物。

世代交替的征兆如此明顯,可是他們的臉上,卻找不到相符的自信心,說明他們並不清楚自身的潛力與發展,泉櫻不由得一嘆。在這種傳承久遠的門派,少年弟子要冒出頭來,取得其實力應有的位置,並不是容易的事,然而,若非白鹿洞淵遠流傳的各種知識,為他們打好了武學、東方仙術的基礎,即使天地元氣驟變,他們也不會獲益如此之大。

為了白鹿洞著想,或許現在應該將這些長輩全部擊倒,然而……就像自己仍對龍族抱一線希望一樣,自己也期望白鹿洞的子弟能夠親自發現未來之路,並非靠旁人的指引。

交手數回合,算是泉櫻對師門所盡的禮儀,之後,她不再留手,幾個轉折,繞到一處池塘之上,踏水而行,當其餘門人施展輕功,踏著碧綠荷葉追來時,白鹿洞三十六絕技之一的南華水劍,迅捷地將他們攔下。

百餘道水柱交錯縱橫,將劍陣切割得支離破碎,所有人的連貫動作為之一滯,跟著當水劍以螺旋方式,朝周圍掃去,很快就把一眾長老、門人,擊得潰不成軍。

輕易取得應有勝利後,泉櫻躍身離開,朝後山結界冰洞的所在而去。

除了山前的宏偉建築、書庫、庭園,白鹿洞的後山則是禁止一般弟子進入,而長老與七大弟子則曉得山後有兩處禁地,除非得到陸游許可,擅入者一概格殺,其一是陸游隱居的結界冰洞,另外一處,卻連泉櫻也不曾進入。

她只知道,那是一處往上走的山坡階梯,途中有七道拱門,但這條階梯的盡頭是什麽?又通往哪裏?泉櫻也不曉得。

這並不是應該多事的時候,泉櫻來到冰洞之前,穿越層層咒縛封鎖後,抵達洞口,陣陣冰封寒氣直傳過來,還有一股令人寒毛直豎的不安感覺,阻擋著泉櫻的去路。

過去她只是疑惑,依稀知道那是師父以絕世劍氣封鎖洞口,任何擅入者都會受到劍氣攻擊,但開始晉級入強天位之後,卻能夠清楚地看出來,這是師父以強天位天心變動環境,在闖入者踏足瞬間,先以寒氣凍住行動,再旋轉劍氣,直攻要穴。

既明其理,要針對破解就很容易。凝運天位力量,兩股同級力道對撞,在劍氣被瓦解時,泉櫻卻覺得心口一痛,顯然自己還與師父的力量差了老大一截,這點並不意外,盡管日本之行令己力量大進,但也不至於狂妄到以為超越了恩師。

上次離開這裏,是枯耳山之戰後,自己攜著龍槍到此靜思參悟。冰洞的徹骨寒氣依舊,只是沒想到會以這樣的形式重新回來。對面那片永不融化的冰壁,正是保存師父肉體的所在,泉櫻恭敬地欠身一禮,這才開口。

“師父,為什麽不願意讓弟子拜見您?”

威嚴卻和緩的語氣,從冰壁之後緩緩傳來,裏頭聽不出一絲不悅。

“以你的武功,可以輕易潛入後山,又為什麽要從正門闖進來?”

自從上任白鹿洞掌門陶潛離去,這天下第一大派,就沒有真正的高手坐鎮,憑著天位修為,泉櫻可以直接遁入白鹿洞後山,不會有任何人發現,縱然陸游事先傳話要攔阻她,這道禁令也不會起作用。

“我是白鹿洞的門人,是師父你的弟子,回到自己的師門,見自己的師父,為什麽要偷偷摸摸的呢?”

泉櫻搖頭道:“師父您是我所尊敬的人,能夠拜在您的門下,是我的榮幸,如果您也認同我這個弟子,我希望能挺起胸膛回到師門。”

這是主要原因,但除此之外,泉櫻多少也有向師父抗議的心情。所以才想要正面回到白鹿洞,而看穿了這一點的陸游,事先就留下拒絕接見的命令,一挫這意圖挑釁師父權威的弟子。

“我還記得……當年慎思長老帶你上山,十餘年時間轉眼便過,不知不覺,你都已經這麽大了……”

陸游所說的,是龍族長老帶著泉櫻前來白鹿洞的往事。已經絕嗣的龍族,好不容易有了族主血緣的繼承者,不但是女性,而且還有無法治愈的絕脈體質,活不過十歲,束手無策的龍族,唯有求助於白鹿洞,慎思長老帶著稚齡的泉櫻,來此向陸游求援,破例獲得接見,並允諾救助後,便將這小小的龍族之長留下。

憑著強天位力量,陸游替泉櫻活通血脈,易筋洗髓,每日驅除體內的血栓,這才讓她得以延命過十歲。但強天位力量終究不能完全療此絕癥,陸游預計,被延緩死亡日期的泉櫻,過不了二十芳齡,唯一的生路就是找到九天冰蟾,這已經在九州大戰時期消失人間的魔族至寶。

從活不過十歲,到突破二十大限,泉櫻並沒有想過自己會有今日,不過,若非當初師父的救命、教養之恩,自己不會仍然能站在這裏,所以,盡管近日來師徒之間有些誤會,但泉櫻對師父仍然感激。

“徒兒歷劫歸來,武功、歷練更上一層,實乃可賀,不過……聽說你似乎有了一個新的名字?”

“師父當初曾經教誨,名字稱號皆是皮相,不管名字有什麽改變,我仍然是一樣……只是,泉櫻這個名字,現在聽來比較順耳就是了,師父不喜歡聽嗎?”

帶著幾分反問的感覺,似是另一種挑釁,但從泉櫻面上的溫柔笑靨,卻讓人覺得這像是她對師父的撒嬌。

回來之前,泉櫻考慮過很多。師父近年來的許多作為,讓自己覺得很迷惑,徒然增添了師徒之間的誤解,最好的方法,就是當面問個清楚,但如果繼續使用迂回的套話,延續那種爾虞我詐的感覺,這似乎不能真正的解決事情。

泉櫻感覺到累了。明明是自己的族人,卻把自己視作障礙,倘使真的不想要一個女性族主,自己並不眷戀,只是因為無法看著龍族朝錯誤方向前進而不管,這才一再地攔阻族人。

白鹿洞也是一樣。師徒之間,既有救命之恩,又有授業之情,看過了織田香與天草四郎師徒,泉櫻深有感嘆,為何自己和師父之間不存在著這樣的真摯情感?

師父收了這些弟子,目的是什麽呢?誠如五師兄李煜所說,除了身分不明的大師兄、陶潛三師兄之外,剩下的弟子若非地方豪族,就是一國王侯,收入門下之後,大大增長了白鹿洞的權勢,可以說是一項各取所需的權力結合。

自己這個關門弟子的存在,就代表龍族與白鹿洞的結合吧?然而,即使一開始是為了利益結合,多年的師徒相處,就一點感情都沒有嗎?泉櫻知道不只是這樣,至少自己不是,這次除了向師父查問疑惑,也想知道,究竟還剩下多少師徒之情。

“唔……日本似乎是個好地方,徒兒這次回來,改變不少啊……”

陸游察覺到泉櫻的改變,那是一種全然與自己教導方針不同的變化。

泉櫻的天資聰穎,修文習武進展均速,幼時承教於恩師膝前,陸游教導她禮儀與應對,所學諸般技藝,都是希望她守禮、知進退,成為一名不辱龍族之名的偉大族主。

這樣的教導方針,泉櫻很快就學得少年老成,像是一個小大人般,一切行為皆有禮可據,活脫便是一個美麗的小淑女,但師徒之間卻少了幾分親昵,便像是冰洞裏化不開的寒冰,多了一層無法突破的透明隔閡。

陸游並不覺得有什麽遺憾,因為這便是白鹿洞的正統教育,連帶自己在內,都是這套體系教育出來,泉櫻會這樣的優秀,也就代表著自己的教育方式沒錯。

然而,或許自己真的是老了,當看到徒兒的微笑裏,有著幾分膽怯,正在期盼著自己的回應,他忽然覺得,這些年來,自己是不是錯過了些什麽?

“這次你去日本,看到了什麽?聽到了些什麽?願不願意說出來?”

“可是……日本已經……”想不透師父為何有此一問,泉櫻側過頭,猜著師父的用意。

“土地雖然沈沒,但還是有留存下來的東西……無妨,所有你曾經歷過的一切,師父都想聽聽看,你就放心地說出來吧!”

泉櫻頓時醒悟,師父正是以這樣的方式,回應了自己的要求。不是想探聽一眾年輕後輩的武學進度,也不是想知道宿敵天草四郎的結果,僅是單純想聽她敘述日本之行的經過而已。

不再猶豫,泉櫻並沒有問起,當日在北門天關,為何師父扔下自己不顧,獨自離去,只是微笑地在冰洞裏坐下,說著日本之行的所遇所見。

盡管洞窟裏頭的溫度極低,凍人心魄,但泉櫻卻感到一絲暖意。回想起來,只怕過去在這裏從未這般暖過,自己總是一個人盤坐冰上,或是聆聽師父的教誨,或是冥想靜思,從不曾這樣與師父對話,有說有笑。

在說到與夫君蘭斯洛的情緣時,師父似乎不置可否,這是意料之中的反應,但多少有一些感慨,畢竟,如果連師父都是這等態度,自己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長輩,願意祝福自己的選擇與姻緣。

“……所以,大概就是這樣子了,在回升龍山之前,我希望來謁見師父您。”

經過一段不短的時間,泉櫻把該說的話說完了,像一個出閣未久、回到娘家,與老父說話的女兒,這樣的感覺頗為新奇,整體氣氛的感覺也很好,可是,最終是得面對一些刺痛人心的東西。

“你……不動手嗎?”

“為什麽要動手?”

“是嗎?在你眼中,我難道不是個盲從正義,為了一己信念,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的可憎老頭嗎?這樣的糟老頭子,難道不值得反抗?”

冰壁之後傳來聲音,“我把重傷的你拋在北門天關,讓你獨自面對生死險關,你對我沒有怨恨嗎?”

這件事,泉櫻曾經想過很多次,在這一刻之前,她甚至不肯定自己會怎樣回答,直到現在。

“我曾經不滿過,甚至……恨過,在來這裏的路上,我很想問師父您,我是您的徒弟,也從不曾對師父有過不敬,為何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,您棄我而去呢?”

泉櫻吸了一口氣,道:“不過,剛剛和師父您說完話之後,我忽然覺得心平氣和。白鹿洞的教導,是以儒學為宗,可是在您心中,應該是以法學為骨,儒學為體吧?藉著磨練、生死鬥爭,來增長弟子的能力,您是走過九州大戰時期而成就的人才,所以,是希望弟子擁有和您相同的經驗,進而成長到您這樣的武學境界吧?”

“你經過了北門天關這場歷練,無論是武道、精神,都有成長,這正合乎我當初的期望。九州大戰後,人間界的新世代已經沒有真正人才,這都是因為太過和平、欠缺足夠的生死磨練之故。”

陸游道:“既然入我門墻,又怎能和那些庸俗之輩一般水準,我期望弟子有更超越我的成就,所以就絕不讓你們逃避磨練的機會,如果你對我有什麽不滿,想像你五師兄那樣,用實力來討回公道,那就盡管放手過來。”

一如預期,泉櫻聽到了這些她早有心理準備的話。

根據她的了解,好像多數男性武者都有這樣的觀念,用生死存亡來當淘汰,如果不是能夠生存下來的適者,那麽恩義與情分就不存在。在鬥爭頻仍的亂世,將情感托付給實力不足的人,只會讓自己屢屢承受失去的痛楚。

不過,這些人為什麽就從來不替被考驗的一方想想呢?自己能夠通過考驗,自那樣的險境下生還,武功大進,這是最好的情形,但只要一個閃失,自己死在北門天關,那時,對於師父來說,自己這條命又算是什麽呢?一個造就失敗而被拋棄的低劣品嗎?日後在教導其他門人時提出的失敗例子嗎?

泉櫻不認為師父對自己全然冷血無情,只是,他已經習慣把“大義”放在師徒情分上,為了要培育出優秀的弟子,不可以用私情溺愛,唯有狠心把幼獅推下山崖,才有茁壯咆哮的一日。

他並不在意弟子如何看待自己,也不在乎師徒會否反目成仇,一個師父應該在意弟子的成就,更多於師徒情分。只要弟子成才,即使最後叛出師門,那也無所謂,事實上,立志要打倒師父的弟子,往往更能夠激勵本身的天份與鬥志,得到強大的進步動力。

想到這裏,泉櫻忽然有一絲明悟。

“師父,五師兄之所以叛出白鹿洞……是不是……是不是……”

懷疑而顫抖的聲音,並非是因為理智上的不確定,僅是情感上不願意承認而已,可是,這份小小的掙紮,卻很快地失去意義。

“不錯,雖然他不身屬我白鹿洞,但是煜兒如今武功猶勝於我,風之大陸能出此強人,為人師表也足堪安慰。”

沒有說得很明白,但語氣中的自豪之情,卻已經表現得很清楚。

過去忍不住好奇心,在白鹿洞中翻看五師兄李煜的詩詞文稿,推想他的為人性情時,泉櫻一直覺得很奇怪,在與李煜實際見過面後,這個困惑更是擴大到無以附加。

以個性來看,五師兄當日對師門的忠誠,對師父與師兄們的敬愛,恐怕比自己遠有過之。論天資,他是連師父也自認不及的劍中天才,又是王侯之身,前途不可限量,日後定能將白鹿洞武學發揚到一個新境界,是應該被保留器重的人才。

以白鹿洞在艾爾鐵諾的權勢與地位,根本無須再討好王室,泉櫻怎樣都無法理解,公瑾二師兄為何要依從艾爾鐵諾之命,滅了唐國,令得五師兄險死還生,就此叛出師門,成了白鹿洞的心腹大患。

除了這些,泉櫻更想不通,既然已經互為死敵,在五師兄征戰江湖,多次重傷逃亡時,白鹿洞為什麽不趁機鏟除這頭號大敵?甚至,傳說五師兄曾經與師父一戰,慘敗嘔血而走,若師父當時下重手格殺,現在的情形將完全不同。

如今卻看得很清楚了,整件事情,都是師父為五師兄所安排的“磨練”過程。結果上似乎令師門滿意,但這種手段自己是永遠也不會認同了。

“公瑾是弟子中唯一能理解我想法的人,忠實地執行我交付的工作,就只有在這件事上,他把責任全部攬上身,若非如此,煜兒的怒氣將直指白鹿洞,對煜兒和對白鹿洞本身都是好事。”

好在哪裏呢?泉櫻知道自己是無法與師父同一步調了,盡管親如父女,但也常常有不能同路的時候。

“我在經過北門天關遺址時,曾聽某人提起,三賢者曾經有過密約,在九州大戰後一段時間,要讓人間界再次陷入動亂,在亂世中培育出足以抵擋魔族重來的優秀人才。”

泉櫻搖頭,微笑道:“我本來想向師父查證此事,但似乎沒有這必要。雖然我想為那些被牽扯入亂世的人說些什麽,不過您大概聽不進去,所以,我有一個問題想問您。”

“你還想知道些什麽?”

“如果我當初的病一直沒有治好,不能習武,始終只是一個弱女子,那麽,這樣的我,仍然是您的弟子嗎?”

難以理解的問題,讓陸游的聲音過了半晌,才從冰壁之後傳來。

“……盡管這不合我對弟子的期望,不過,如果這是你必然的人生,那麽,你仍然是我的徒兒,你可以托庇於白鹿洞,只要我還在,沒有任何人可以傷害到你。”

“這樣子就夠了。您是我的師父,對於您的教導方針,我雖然不讚同,但也不能提出任何批評,謝謝師父你的寬容。”

泉櫻向冰壁躬身拜倒,之後起身,微笑道:“您在北門天關撒手而去時,是否已預計我會有回到這冰洞與您拔劍相向的一天呢?可是,世事無絕對,我今次回到白鹿洞,就是想告訴您,我對您沒有怨恨,想來……這或許是對您最好的反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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